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敬畏大地:石崇拜與土地祭祀

發(fā)布時間:2024-10-11 作者:張詩亞 來源:中國教育新聞網(wǎng)-《中國民族教育》

“天”與“地”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至關(guān)重要的一對意象,在崇敬天的同時,古人也深深敬畏大地。古人對石的崇拜和對土地的祭祀,便是這種敬畏之心的具體表現(xiàn)。

石崇拜遍布中華大地

古人認(rèn)為,天無柱,天塌;人無骨氣,不配為人。而石被看作是地之骨。魏晉時人張華在《博物志》中說:“地以名山為之輔佐,石為之骨?!?/span>

古代有不少將圣人的出生與石頭關(guān)聯(lián)起來的傳說。相傳,夏朝的開國之君——為天下生民治洪水的大禹,便是生于石中。如《淮南子·修務(wù)訓(xùn)》中有“禹生于石”的說法。對此,高誘注為:“禹母修己感石而生禹,坼胸而出?!逼浜?,《帝王世紀(jì)》中載:“伯禹帝夏后氏……禹,姒姓也。其先出顓頊。顓頊生鯀,堯封為崇伯,納有莘氏女曰志,是為修已,見流星貫昴,又吞神珠,意感而生禹于石紐?!辈粌H如此,在傳說中,禹的兒子啟的出生同樣也和石相關(guān)?!稘h書·武帝紀(jì)》中有顏師古的注,“啟,夏禹子也。其母涂山氏女也。禹治鴻水,通轘轅山,化為熊,謂涂山氏曰:‘欲餉,聞鼓聲乃來。’禹跳石,誤中鼓。涂山氏往,見禹方作熊,慚而去,至嵩高山下化為石,方生啟”。另外,大禹出生地的地名也與禹生于石的傳說有所聯(lián)系。唐代《元和郡縣圖志》載:“禹本汶山廣柔人,有石紐邑,禹所生處,今其地名刳兒畔?!苯裉?,汶川縣綿池鄉(xiāng)高店村飛沙關(guān)上有石紐山刳兒坪,當(dāng)?shù)刂两袢杂杏硌?、禹王宮、禹碑嶺、禹舟渡等名勝。

石頭生神這類傳說的存在是中華民族數(shù)千年一以貫之的石崇拜的具體表現(xiàn)之一。在先民看來,石頭是由天地之精化生的,具有神性。《列子·湯問》中載,“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,怒而觸不周之山”,共工觸斷的天柱便是石柱。天柱被撞折后,天出現(xiàn)了破漏。按照眾多先秦古籍的記載,后來女媧補天,也是通過煉彩石的方式完成的。而在《山海經(jīng)》所載“精衛(wèi)填海”的故事里,精衛(wèi)所銜的填海物也是石子。石不僅在這類純粹的神話故事中扮演重要角色,還在古人對圣人豐功偉績的記述中占據(jù)著重要地位。黃河有“禹門”(又名龍門)勝跡,據(jù)酈道元的《水經(jīng)注》載:“梁山北有龍門山,大禹所鑿,通孟津河口,廣八十步,巖際鐫跡,遺功尚存。”長江三峽則有大禹開鑿夔門的故事。這些傳說都把大禹治水的功德與巖石之雄奇、崔嵬聯(lián)系起來,寄托了后人對其豐功偉業(yè)的緬懷之情。在傳說中,石上可補天,下可填海,還與圣人功業(yè)相關(guān),其神性可見一斑。

除文獻記載和民間傳說外,石崇拜的實物遺跡亦不鮮見。亭亭玉立千古的巫山神女峰、重慶朝天門水域中的“夫歸石”、曹操登臨的碣石、陶淵明醉臥的廬山醉石,以及黃山、泰山、廬山等地的飛來石,它們背后的故事、傳說都與石崇拜有關(guān)。而杭州天竺寺三生石、蘇州虎丘千人石背后的傳說和“泰山石敢當(dāng)”的習(xí)俗(一種在家中放置神石以驅(qū)邪的習(xí)俗),更是石崇拜的直接體現(xiàn)。

在民族地區(qū),石崇拜同樣盛行。但民族地區(qū)的石崇拜帶有更質(zhì)樸、本真的山野氣。在橫斷山中的鹽源、木里、德昌一帶,石生殖崇拜的香火至今旺盛。鹽源有被稱作“公母山”的石山,《鹽源縣志》中對其有明確記載。公母山位于鹽源城北十里開外的一處山谷中。母石峰高八十余米,其峰正中,天然有一縫穴。峰下,有曲徑通幽;峰頂,有山茶花盛開,相傳為王母所植,乃女神之象征。石東側(cè)有一深谷,谷中幽冥氤氳,當(dāng)?shù)厝朔Q“打兒窩”。凡求嗣者,皆投石打兒。公石峰位于其西側(cè),高六十余米,呈圓柱狀。峰下林中有碧水一泓,終年清幽,當(dāng)?shù)厝朔Q為“產(chǎn)子泉”。這種質(zhì)樸的石生殖崇拜,在西南民族地區(qū)還有不少。

在西南地區(qū),還有一種古老的巨石崇拜。云南大理劍川的石寶山,就是一個鮮活的實例,其山正得名于山中的巨石。巨石呈赭紅色,通體龜紋,曲線交織,靈動自如,是一塊自然形成的巖石。因其形態(tài)奇特,故有“石寶”之謂。同時,巨石形如大鐘倒扣,故石寶山又號石鐘山。當(dāng)?shù)匕傩赵舸耸癁椤梆z頭石”。但史志中多以“石寶山”“石鐘山”之名稱呼這塊巨石。佛教傳入南詔后,便以此巨石為基建阿育王塔,以之藏寶。故大石成為佛舍利的象征。后來,佛教徒又將此大石解釋為佛祖的螺髻。巨石意象的發(fā)展變化,反映的是佛教傳播到我國西南地區(qū)后,吸收當(dāng)?shù)匕鬃迦斯爬暇奘绨莸奈幕冞w過程。而在川西、甘南一帶的羌族,則一直保有特色的白石崇拜。

不僅民風(fēng)鄉(xiāng)俗中有各種石崇拜,文人雅士亦有其獨特的石崇拜方式。北宋時的米芾,被人稱為“石癡”。身為書法大家的米芾,本就喜好硯石,后來他的喜好由硯石拓展至各種奇石,只要收藏到他喜好的石頭,他都要焚香禮拜,一時傳為美談。還有些文人,尤其是明清的小說家,則將其對石的崇拜,寫進了自己的文學(xué)作品中。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中,有兩部的核心情節(jié)都與石有重大關(guān)聯(lián)?!段饔斡洝分猩窈飶氖^里蹦出來的情節(jié),使用了經(jīng)典的石頭生神的文化元素;而《紅樓夢》的原名便叫《石頭記》,小說以頑石動了凡心,化為美玉來到人間的情節(jié)開篇,其后才引出一系列悲歡離合。

人類步入文明正是從石器開始,其行進的步伐則是以新、舊石器來標(biāo)注的。大地的石頭無言,但石所附著的神話、傳說、民俗、歷史、詩文、戲劇等等,都是鮮活的。

土地祭祀文化源遠(yuǎn)流長

古人形容天地,常用“皇天后土”一詞。這一成語,由來已久,其意蘊也早在先秦之際便已深入人心?!渡袝の涑伞分休d,“予小子其承厥志,底商之罪,告于皇天后土”?!渡袝分械挠涊d反映出,“皇天”“后土”均具有神格。天在上,地在下,都看得清楚“底商之罪”?!盎侍臁薄昂笸痢苯圆豢善?,人的所作所為,皇天后土都看得真真切切,即使對于為君者也是一樣,所以人對皇天后土不可有須臾輕慢,需要時時敬畏?!蹲髠鳌分斜阏f道:“君履后土而戴皇天”。在古人的天人合一觀念中,“后土”至關(guān)重要。

在《周易》之中,第一卦是乾卦,緊接著便是坤卦。而人生在乾坤之間,就要遵循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的原則。所以,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;地勢坤,君子以厚德載物”。對天地的祭祀是敬畏天地之道的一種表現(xiàn),也是對君子遵循天地之道的一種勉勵。古代君王會在都城南郊祭天,在都城北郊祭地。古時候的各個朝代都會為天、地祭祀修建相應(yīng)的祭祀場所。現(xiàn)在,北京的天壇和地壇,便是明朝時修建的祭祀天地之所。按照禮制,帝王對天地的祭祀,都是至關(guān)重要的國之大典,都得由皇帝親祭。

此外,皇帝還得祭拜“社稷”?!吧纭?,是指土地神,其字就是由“示”和“土”構(gòu)成;而“稷”,則是指谷神,其字由“禾” “田” “手”構(gòu)成?!逗鬂h書·祭祀志》引《白虎通》云:“為天下求福報功。人非土不立,非谷不食。土地廣博,不可徧敬;五谷眾多,不可一一而祭。故封土立社,示有土也。稷,五谷之長,故立稷而祭之也。稷者,得陰陽中和之氣,而用又多,故稷為長也。”這段話將“社稷”的性質(zhì)及其相應(yīng)的祭祀緣由,講得十分透徹。而對土地神與谷神的祭祀,與五行、五方、五色、五位、五谷、五味、五臟等概念有所聯(lián)系。之所以這些概念均以“五”計,是因為“五”這個數(shù)在中國古代有重要的意義?!熬拧睘殛枖?shù)之極,“五”居正中,乾卦從下向上數(shù)的第五爻稱為“九五”,是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中最好的一爻。古人稱帝王為“九五之尊”即與此相關(guān)。由此可見“五”的意義。因此,古人以“五色土”代表天下之土,皇帝需以“五色土”祭社。帝王祭祀之社壇,便以五色土筑之。現(xiàn)在,北京中山公園內(nèi)仍保有明代所建之社壇。這座社壇最上層15.8米見方,鋪墊著五色土壤:東方為青色、南方為紅色、西方為白色、北方為黑色、中央為黃色。這又與五帝相配。黃,黃帝,中央,握繩,以掌四方土地;青,太昊,東方,持圓規(guī),以掌春,得木神輔佐;紅,炎帝,南方,持秤桿,以掌夏,得火神輔佐;白,少昊,西方,持曲尺,以掌秋,得金神輔佐;黑,顓頊,北方,持秤錘,以掌冬,得水神輔佐。(不同古籍著作中對“五帝”有不同說法,此處取《呂氏春秋》之說。)不僅在京畿祭祀社壇必用五色土,帝王在其他地方行祭祀后土之禮或比照此禮進行其他禮儀活動,也都要用五色土。司馬遷在《史記·孝武本紀(jì)》中,記載了比照祭祀后土之禮開展禮儀活動的規(guī)程:“丙辰,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,如祭后土禮。天子皆親拜見,衣上黃而盡用樂焉。江淮間一茅三脊為神藉。五色土益雜封。縱遠(yuǎn)方奇獸蜚禽及白雉諸物,頗以加祠。兕旄牛犀象之屬弗用。皆至泰山然后去?!?/span>

五色土需要專門上貢?!稘h書·郊祀志》記載,“徐州牧歲貢五色土各一斗”,以供朝廷專用祭祀。更早的《尚書·禹貢》中亦有云:“徐州……厥貢惟土五色?!庇尚熘葚曃迳恋牧?xí)慣,延續(xù)了很長時間?!锻涡熘莞尽分斜阌邢嚓P(guān)記述:“赭土山產(chǎn)五色土,貢自夏禹,漢元史五年,唐開元至宋皆有入貢……”2010年2月24日,在徐州市城西楚王山的千佛寺洞,寺院的法師們在清理該洞時發(fā)現(xiàn)了五色土,為古文獻記載提供了實物材料支撐。

《禮記·大學(xué)》中載“有土此有財,言有土則生植萬物,故有財也”。這便是后來農(nóng)諺中“土里有黃金”的由來。在農(nóng)耕社會,對土地神的祭祀非常普遍。在民間,鄉(xiāng)下有大量的社祠,都會供奉社火,上演社戲、興辦社學(xué)等。田間地頭的土地廟里,也長年供奉著土地公公、土地婆婆。每家每戶的堂屋中皆供奉的“天地君親師”牌位,更是對以“皇天后土”為中軸的穩(wěn)定的社會結(jié)構(gòu)的認(rèn)同和傳承。

石崇拜和土地祭祀在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中都有悠久的歷史和深遠(yuǎn)的影響。它們所承載的豐厚文化內(nèi)涵,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中國人敬畏大地的傳統(tǒng)。

(作者系西南大學(xué)教授)

責(zé)任編輯:單笑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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