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再見,荒地?!?/P>
“再見,姑父。”
這是兒童文學(xué)作家薛濤與畫家朱成梁新近創(chuàng)作的圖畫書《一雙大鞋》的結(jié)尾。天空地白,雪道延展,兩聲“再見”里,是一段遙遠的童年;兩聲“再見”里,有一份對故鄉(xiāng)的懷念之情。
要說故事,《一雙大鞋》講述的故事特別簡單,主人公“我”隨奶奶前往長白山深處的屯子——荒地看望姑父,在那里“我”看到姑父縫制的大鞋連尺碼都沒有,荒地人卻紛紛把大鞋買走?!拔摇焙芎闷?,有一天,就跟著護林員,想看看他會不會把大鞋走丟,沒想到自己卻掉下了陷阱,最后還是姑父救了“我”?;丶业穆飞?,他告訴“我”大鞋的秘密,“我”才知道原來沒有尺碼的大鞋能“裝下所有的腳”。
讀到最后,作為讀者的我,與小主人公一樣,終于知曉了烏拉鞋的妙處。記得在很久以前,我曾在書里讀到過,東北有三寶,其中一樣叫“烏拉草”。我沒有去過東北,沒有見過烏拉草,對于烏拉草是寶貝這件事,還有些摸不著頭腦,讀完《一雙大鞋》才弄懂了其中的緣由?!澳_大的,少塞草;腳小的,多塞草”,在天寒地凍的東北山林,一雙溫暖的大鞋離不開烏拉草,它可不就是人們心里的寶貝嘛!但是,《一雙大鞋》傳達的內(nèi)容又何止是這些,琢磨著姑父的話,我能感受到這后面深沉的生活智慧。對于生活在物質(zhì)豐足年代里的孩子來說,鞋子怎么能沒有尺碼呢?大家都知道,鞋子要按尺碼買,穿上才合適舒服??墒牵蠹也恢赖氖?,在東北的黑土地上,曾經(jīng)有一種沒有尺碼的烏拉鞋,因為有烏拉草,順著腳大腳小,草可以塞得多一點兒或少一點兒,就正好合適,而且暖和。說到底,烏拉鞋不但要裝腳,還要裝草,自然就往大了縫,這樣子穿起來才能舒服。故事里,終于揭開烏拉鞋奧秘的“我”,終于放下對荒地人“傻乎乎”的偏見,而是打心眼兒里佩服姑父是“一個聰明人”。
圖畫書研究者朱自強說到這一處,特意點出來,“兒童的成長是需要有智慧的成人來守護的”,姑父的確是有智慧的,他怎么會沒發(fā)現(xiàn)“我”最初的疑惑與不解呢。即便當時我“問”了,他也沒有解釋,而是讓“我”在旁邊默默地觀察與探索。直到后來,好奇的“我”誤入陷坑被他救出,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便能輕松解除“我”的疑惑,同時也讓“我”的心靈體會更加深刻。正如作家薛濤對“山民”形象的描述,“會一點兒手藝,專注、寡言,通過自我領(lǐng)悟擁有智慧,靠這些智慧隱匿深山,過著平靜的日子”。細細品味,姑父的“聰明”滲透在生活的點滴中,那是一種通透而不露鋒芒的智慧啊。
除了故事之外,《一雙大鞋》的畫面語言也十分可圈可點。繪者朱成梁是江南人,同樣也沒見過烏拉鞋。當他第一次見到烏拉鞋的時候,就被鞋子的造型、結(jié)構(gòu)、材質(zhì),還有烏拉草的本色和質(zhì)感所吸引,他認為這就是自然的本色。于是,《一雙大鞋》畫面的整體色調(diào),就用了“烏拉調(diào)”(朱先生取的名字),它看上去質(zhì)樸自然,又有歲月浸潤的氣息。整本書的畫面寧靜、空曠,有白雪的純凈,也有大山的凝重。畫面里,姑父與山民們的沉靜穩(wěn)重,與“我”的機靈活潑動靜相宜,互為補充。
朱先生非常擅長用繪畫講故事,每一幅畫面是靜的,但畫里的內(nèi)容卻是動的。你看,同樣是買鞋,車夫與豆腐匠就是不同的描繪。前者大大咧咧,提了鞋就走,那匹馬就在門外等著,車夫趕車運貨,想必總是忙碌,馬不停蹄;豆腐匠看上去更加年輕,姑父遞給他鞋,豆腐匠雙手接過,顯得特別鄭重,這鄭重里大概也有對姑父的敬重,正是有了這一雙雙暖和的鞋,荒地人在冰天雪地里才不會凍壞腳。而“我”這個小調(diào)皮,脫了自己的鞋,穿上沒有尺碼的大鞋,怎么也搞不明白這樣的鞋子到底怎么穿才不會把它走丟……結(jié)果,“我”跟著護林員進了山,護林員的大鞋沒走丟,“我”倒把自己走丟了,這故事里的小小趣味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。
不知文字故事里是否就有圖畫里那只可愛的小貓,它跑前跑后,仿佛是與“我”一同探究大鞋秘密的伙伴。在“我”離開的時候,姑父給了“我”一雙烏拉鞋,塞了很多烏拉草,小貓挺著小腦袋,仿佛是在笑,或許它是為“我”也穿上了烏拉鞋而笑,抑或是好奇的它為明白這鞋的妙處而笑,總之它自始至終都是那么可愛,那么好玩。也就是這幅畫面里,“我”擁抱著姑父,高大的姑父神情溫柔,臉上流露出不舍。翻過一頁,是一幅“我”離開荒地的跨頁,天上大塊的云朵,地面潔白的積雪,遠處綿延的山脈,路上深重的車印,都通向無垠的遠方。看著這澄澈的畫面,我想象那牛車越走越遠,對于小主人公而言,這條路是來往荒地的道路,也是成長的道路,在這幅畫里,我仿佛能看得到時光的靜默流淌。
“沒有尺碼”的烏拉鞋,是傳統(tǒng)鄉(xiāng)土生活留給孩子們的一份禮物,也是對童年成長的完美隱喻。成長,有規(guī)定的尺碼與標準嗎?是不是也應(yīng)該和這烏拉鞋一樣,重要的是體驗與感受,重要的是一路走過的看見與吸納,讓成長“大”起來,而不是計較一個又一個以數(shù)字計算的標準。
值得一提的是,《一雙大鞋》是明天出版社“我的山野中國”圖畫書系列之一,單從這本書來看,“我的山野中國”圖畫書系列不僅在自然的山野,與之相連的更有生活的山野與心靈的山野。當下兒童的生活日益城市化,與自然世界存在諸多隔膜,那么在不太能回歸自然山野的大背景下,通過閱讀這些故事,通過品味故事里的人生,多增閱歷多長見識,領(lǐng)悟一些關(guān)于山野的生活智慧,在心靈之中葆有山野的清新靈動,終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
最后,我還是想說,好的童書,總有豐厚的生命況味。《一雙大鞋》就是這樣:遙遠的雪鄉(xiāng),純真的記憶,溫暖的親情,天真的兒童,智慧的長者,樸實的鄉(xiāng)民,悠遠的傳統(tǒng),人生的接力……書里有著那么多耐人尋味的東西,有著那么豐富的意蘊層次。愿你和我一樣,喜歡它。
(作者單位系深圳市龍華區(qū)和平實驗小學(xué)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2年12月14日第10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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