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子夷先生有篇文章,題目是《不如》。為什么要叫這么個奇怪的名字呢?原來,與別的工作相比,教師工作實在是有太多不如人意的地方:園丁要識得花草習性,才可能營造一番花團錦簇;教師耕耘教育園地,已先識得小朋友的習性了嗎?好廚子烹龍炮鳳,就算是老饕客也總有辦法讓他心滿意足;教師忙活半天,也能讓小朋友滿意嗎?電工靠著鉗子、起子,就能修好出問題的電燈;教師憑著粉筆、書本,也能修復小朋友身上的問題嗎?如此等等。教師工作只是看似輕巧,其實真心不容易。
為了解決這個“不易”,為廣大教育工作者出謀劃策,中國民主促進會精心甄選了會史上的著名教育家,歷時數(shù)年整理編寫了“開明教育書系”,已由開明出版社出版?!恫话补食#河嶙右慕逃倪x》便在其中,這讓我們有機會親近前賢,得了一個跟俞子夷學做教師的機會。
師生相得 潤物無聲
俞先生是優(yōu)秀教師。早在晚清時期,他的課就得到過“通省之冠”的美譽。不過,就算是他這樣的教育天才,也有一個逐漸“修補”的成長歷程。在晚年撰寫的回憶錄中,俞先生把《教算一得》記錄的那段算術補習經歷(1937),當作對自己教師生涯的“重大修補”。這是在教材教法以外,額外加入了師生關系這一條。那個叫王渭銓的孩子當時讀五年級,算學水平卻只在二年級上下。周圍沒幾個人肯給他好臉色,獨獨俞先生愿意耐下心來教他,結果成就了一番師生相得的佳話。
實際上,俞先生慣會俘獲孩子們的心。在青墩小學期間(1908),俞先生在鄉(xiāng)下和幾個住校生同吃同住。每天夜里臨睡前,他都要去給孩子們掖被子?!耙粋€床鋪不到,那學生便要現(xiàn)出失望的樣子?!痹绯科鸬迷绲暮⒆樱渤3艿嚼蠋煷睬皝?,安靜等候老師醒來。俞先生說自己是當了這幫孩子的母親,前面那個王渭銓則到了要拜俞先生做干爹的地步。師生間有了這樣深厚的感情,孩子們還會不聽從教誨嗎?俞先生說,“教師做的工作,是一種領導,我們要領導,第一要使他信仰,肯和我接近。”要是教師只會拿鎖鏈,就算能把學生強縛在身邊,學生也是一有機會就要跑掉的。教師要愛學生、懂學生,這是我們跟俞先生學當教師的第一課。
重視興趣 創(chuàng)新教法
俞先生癡迷教學法。晚清民國時期傳入中國的各種新教學法,他幾乎都在自己主持的學校里做過實驗。尤其是設計教學法,俞先生不但有引進之功,而且有改進之能。且不說這些教育研究上的事功,單說俞先生在教學法上的用心,就不是一般懶散的教師可以比較的。
對于剛入學的一年級學生,俞先生前幾日是不用教科書的。他會用歌謠帶孩子們玩,讓他們在游戲中體驗到讀書識字的好處,“舉起左手,舉起右手,左手放在腦袋上,右手放在腦袋上?!苯處熌钜痪?,孩子們做一個動作;又或者,教師念上一句,孩子們接下一句。再后來,可以把歌謠寫下來,寫到黑板上、寫在紙面上。一字不識的孩子們因此了解到,話是可以寫下來的,寫下來的字是可以反復用的……讀書生涯以這樣誘人的方式開端,而不是嚴厲刻板的教訓,多好?。 拔灮鹣x,夜夜紅,飛到西來飛到東?!薄帮L奶奶,送風來,俺家孩子好涼快?!庇嵯壬鷮懙膬焊枭鷦佑腥?,全都可以拿來教。
教常識時,課本上只有一句:“放電于空中,能發(fā)出電波,無線電報便應用這電波傳達消息。”俞先生覺得課文太枯燥,學生恐怕不容易留下鮮活的印象,于是就把自己出洋留學時,在輪船上往國內發(fā)電報的經歷說成了故事。一邊說一邊描述發(fā)報機工作時的電火花,口中還模擬著“的的大、大的大”的發(fā)報聲。在教學上,重視興趣、創(chuàng)新教法,這是我們跟俞先生學當教師的第二課。
活用“教材” 貼近生活
俞先生不只是一名教師,他還長期在東南大學、浙江大學等處兼課,活躍在當時的教育研究舞臺。除了教書,俞先生還擅長編書,一生編輯出版的算術教科書有近十套。新中國成立后,在全國范圍發(fā)行的第一套小學算術課本,就是俞先生的手筆。
俞先生編的教材,往往文質兼美?!叭饘殢膶W校里回家,看見他玩的娃娃躺在窗外的桌子上。他對媽媽說:‘今天風很大。我的娃娃睡在這里,傷了風了!’媽媽笑著說:‘要不要請大夫替娃娃看病呢?’瑞寶說:‘好的?!币遣幻髡f,誰會想到這樣可愛的故事,原來是用在算術課本上?在接下來的課文里,幾個孩子開始玩打針吃藥的游戲,給瑞寶的小娃娃配藥水。一瓶藥水分兩天喝,每天喝三小格。喝完第一回,還剩下多少?這不就有練習分數(shù)運算嗎?更厲害的是,接下來的整冊書都是從這個故事發(fā)展出來的。
1922年版的《小學算術課程綱要》,是俞先生一手起草的。他在《綱要》里寫道:“宜注意從學生生活里使學生發(fā)生需要工具的動機?!痹缦龋嵯壬岢觯骸八阈g教授之要旨,在于磨練解決日常問題之能力,而授以二種解決之利器。獨重計算,非算術教授之本旨?!边@樣的發(fā)言,今天真的就過時了嗎?“某人賣去他田的七分之二,他剩田十畝,他原有田多少?”這樣的題目,現(xiàn)在的小學生還在做嗎?一個人不曉得自己有田幾何,卻知道賣去了總數(shù)的七分之二,豈不謬哉!這是典型的先有答數(shù),再造題目。俞先生說,這樣的題,只在學校里用,社會上絕對不會碰到。
俞先生討論教材,其實不只限于書面形式。“書不是教材;杯、紙、火、水、盆,都不是教材。做把戲也不是教材……凡是可以用來真正教學的,才是教材?!币粋€教師能夠活用教材,就不會落入“教死書、死教書、教書死”的困境里去。這是我們要跟俞先生學當教師的第三課。
保持開放 持續(xù)學習
愛學生、懂學生,重視興趣、創(chuàng)新教法,同時又能活用教材,這樣在教材、教法、師生關系上都有建樹的教師,不正是我們熱烈盼望的嗎?如果非要再增補一點什么,我覺得還有俞子夷先生終身學習的熱情。俞先生早年留學日本,后來專程訪問美國,晚年自學俄語,研究蘇聯(lián)教育之特色。在我輯錄的《俞子夷著述年表》中,檢索到的出版作品多達650條。俞先生之勤奮好學由此可見。更重要的是,俞先生直到晚年,在教育思想上都還在持續(xù)發(fā)展,最終在實用化的基礎上,增補了系統(tǒng)化的追求。一個教到老、學到老的教師,不正是我們心中所景仰的教師形象嗎?保持開放、持續(xù)學習,這是我們跟俞先生學當教師的第四課。
重識先賢 學做良師
與陳鶴琴、陶行知相比,今日教師對俞子夷的熟悉程度恐怕沒有那么高,盡管三人曾是東南大學教育科的同事,對當時全國教育界的影響力也不相伯仲。如果真要說對于學校教育的專長程度,俞先生恐怕還要位居三者之首。為此,我熱烈號召廣大教師向俞子夷先生學習,重識這位教育改革孜孜不倦的實踐者會為我們帶來許多驚喜。
俞先生的作品,主要在1949年以前出版。除《教算一得》《新小學教材和教學法》《一個小學十年努力紀》等少數(shù)作品曾經重印,其余就只有少數(shù)收錄于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《俞子夷教育論著選》。這樣算起來,《不安故常:俞子夷教育文選》是1949年以后國內出版的第二本俞子夷教育文選。
《不安故常:俞子夷教育文選》收錄了大量《俞子夷教育論著選》放棄的東西。后者限于俞先生的文章,忽略了俞先生的眾多教育著作。這本書則節(jié)錄甚至全文錄入了一些文質兼美的教育著作,都是真正寫給教師看的好書。在選文時間跨度上,本書錄有俞先生青年時期發(fā)表的重要作品,同時也收錄了1949年以后出版的珍貴文字。
本來書已付梓,猶如貨已售出。之所以有這樣一番推薦,實則不希望這本好書被大家錯失了。要知道,俞先生是不同的,他并不古舊,亦不過時。跟俞子夷先生學做教師,是不會讓人失望的。
(作者單位系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部)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3年08月16日第4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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